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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 我記得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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斷碎的磚石之間, 是被風雨侵蝕過後焦黑的屋梁。那屋梁半遮半露,後半邊的屋子倒是得以保存。

亂石中似乎還能看到一些桌椅的殘肢和破碎的瓷片,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多餘的東西。

她依稀記得這間屋子原本的模樣, 中堂圓椅, 貢品香案。左邊應該是一個多寶閣,格子中並沒有珍貴的玉器擺件,有的都是一些面人泥人之類的玩意兒。

當年就是在這間屋子裏,產後不久的女人抱著女兒跪在華服婦人的面前。華服婦人端坐在正中間,左右兩邊站著粗蠻壯實的婆子。

婦人的模樣漸漸清晰起來,正是成家的大夫人於氏。

於氏給女人的兩條路, 女人選擇讓自己的女兒活下去。

那個女人, 是她的生母。

她不知道對方叫什麽名字, 甚至連對方的長相都只有模糊的印象。在她被送走之後, 那個女人被燒死了嗎?

於氏。

成家。

她袖中握緊雙拳, 面上倒是不露端倪。

“這…這屋子還能修嗎?”成婉芋擔憂問道:“要不…”

“能修的。”

她不僅要修,還要修得和以前差不多。

二房分家出來, 只跟出來一個早年侍候劉氏的婆子。加上成婉芋身邊的柳婆婆,攏共不過兩個下人。

安排好二房一家人住進離屋子不遠的一戶人家,劉氏給了那主家借住的銀子。成賀問了那主家附近的情況,找來一些會修葺房子的人,準備明天開工。

墨九冷眼看著,這位賀表哥是個會來事的人。他拄著拐忙前忙後, 看得出來以前在定遠時沒少做活。

這戶主家是個二進的院子,住著祖孫二人。

那孫子是個讀書人, 聽得出來以前家裏還是有些家底的。這個時代要供一個讀書人太不容易,許是有些吃力,這才把半邊房子讓給他們借住。

主家姓孫, 孫老太太生得一副笑臉,見人三分笑。孫公子倒沒什麽讀書人的酸腐。看著他們一家婦孺,還幫著他們搬東西。

墨九和孫老太太搭著話,借著問附近的民風時提起那燒毀的房子。孫老太太知道那房子是他們的,先是吃了一驚。

“原來那宅子被你們買了?”孫老太太欲言又止,“你們可有打聽過裏面以前住過什麽人,發生過什麽事?”

“這倒沒有仔細打聽,宅子是家裏人買來的,我們事先並不知道是這樣子的。”劉氏接過話頭。

成老夫人精明又好做面子功夫,成家回京後除了歸還成府,其它的產業都沒有還回來,她自然不可能說這宅子原本就是成家的。

只說是特意買給二房的,還哭著窮說是府上銀錢短缺,買完這宅子後已是所剩無幾。

孫老太太搖搖頭,低聲道:“那宅子啊,以前出過人命。”

“啊!”成婉芋捂住著。

劉氏面色沈了沈,“怪不得看起來破敗成那樣,好像還被火燒過。”

“可不是,確實是被火燒過,聽說燒死了一對祖孫。那家的老太太我以前見過,是個啞巴不會說話。她那孫女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,便是出來露個面也是蒙著臉的,倒是沒有人見過長什麽樣。”

墨九知道自己的生母必是死了的。

大戶人家的主母對付丈夫養在外面的女人自然沒有心慈手軟的,只是她沒有想到會是被火燒死。

“那她們死了以後…沒有家人來尋嗎?”劉氏問。

孫老婆婆搖頭,“沒有。我聽人說那對祖孫是來京中投親的,還聽人說那家的姑娘被什麽大戶人家的公子給看中了養在這裏的。那場大火之後,官府來了人。說是祖孫二人在屋子裏供奉著什麽人,天幹物燥起了火。後面就聽說那家的人已把屍骨領回去,案子也就結了。”

墨九努力回想著那殘存的記憶,她記得那香案上確實供奉著什麽人,只是那靈牌之上一個字都沒有寫。

只有罪人,才不敢在靈牌上署上死者的名諱。

她的生母,真的葉家那位小姐嗎?

再一次站在殘破的院子裏,她煢煢孑立。

二十一年了,她終於回到這一世出生的地方。生母溫柔的聲音仿佛還能記起,那時候她以為這一世會有一個溫暖的家,至少會有一個真正疼愛她的母親。

“在想什麽?”清冷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。

她恍惚回頭,對來人微微一笑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來人墨發白衣,俊雅無雙。他毫不在意腳下亂石和雜草,緩步走到她的身邊。她沒想到他會來,可見他的消息還算靈通。

此時她的心情說不出來的覆雜和低落,連一絲說話的興致的都沒有。那個死去的人畢竟是她的生母,雖然她們母女相處的時間極短,可是她知道對方是愛她的。

天色慢慢黯下去,她就那麽站著,而他就那麽靜靜地陪著。

雜草的中間小蟲子亂飛,一到夜幕低垂之時只見成團成團的小蟲子快要把人包圍。而他們的周圍,卻是連一只小蟲子都沒有。

天已全暗的時候,柳婆婆急急忙慌地來找她。

看到院子裏只她一人時,柳婆婆都快哭出來了,“姑娘,信娘小姐沒有和你一起嗎?”

信娘?

墨九是一個人出來的,並沒有帶信娘。一聽柳婆婆這話,當下知道信娘定是不見了。她趕緊問清楚,得知因為搬家的緣故所有人都在忙。

等大家忙完之後才發現,信娘不見了。

劉氏她們以為信娘肯定是被墨九帶出去玩了,倒也沒怎麽放在心上。可是柳婆婆自己得最清楚,姑娘出門的時候信娘小姐還在院子裏玩。

大家分頭去找,柳婆婆僥幸地猜測著信娘小姐說不定偷偷來找姑娘了。眼下一看姑娘獨自一人,嚇得腿發軟。

“姑娘…這…這可怎麽辦哪?”

“別急,信娘是個乖孩子,她肯定不會跑遠的。”

“我沿路都問過了,都找過了…他們都說沒有看到…”柳婆婆腿一軟,被墨九一把托住。

墨九朝那燒毀半邊的屋子看了一眼,和柳婆婆匆匆離開。她們沿途再細細問了一遍,確實沒有人看到過信娘。

到了孫家同劉氏他們一匯合,成書晴已經哭死過去。孫老太太和孫公子也跟著著急,不停地安慰著他們。

信娘是個什麽樣的孩子,墨九很清楚。那個小姑娘雖然不會說話,但心裏最是明白。她絕對不可能跑遠,也不可能在某個地方玩得太高興忘記回家,更不可能像別的小孩子一樣躲起來讓家裏人著急。

她再仔細回想之前問到的情況,附近的人都沒有看到信娘,說明信娘沒有在附近出現過,那麽只能是在孫家附近失蹤的。

“貨郎!”柳婆婆突然喊起來,“我們在收拾東西的時候,我好像聽到貨郎的叫賣聲。”

墨九心一緊,趕緊跑出去問附近的居民。

果然有人說看到過貨郎,只是那貨郎明明挑著一擔子的貨卻沒有停下來叫賣。還有人問貨郎今天有沒有頭花,貨郎說賣完了改天再來。

那人還說看貨郎的擔子並不輕省,實在不像是貨賣完的樣子。

“一定是他!”劉氏驚叫,“這是…拍花子…我可憐信娘…”

拍花子三個字,聽在成書晴的耳中像是晴天霹靂,她再眼一翻再也沒撐住暈了過去。劉氏扶著女兒哭喊著,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絕望和無助。

這個時代通信不發達,別說是尋常人家,就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被拍了花子,也很少有被找回來的。

大京這麽大,要想找到一個被藏起來的孩子簡直是大海撈針,何況信娘還不會說話。如果過了明天,早上城門一開那些人出了城更是石沈大海再也無跡可尋。

成賀拄著拐要往外沖,“我去追…”

墨九一把將他拉住,“人早就走遠了,你追不上的。”

“難道…就這麽算了嗎?”成賀痛苦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,“都怪我粗心大意,我怎麽就沒有註意到信娘呢?”

不光是他,所有人都沒有註意到信娘。信娘平時存在感就不強,加上今日搬家雜事繁多。每個人手上都有活,又覺得她是個聽話的孩子,也就沒怎麽操心。

出事往往都在疏忽和大意之間,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。

“報官…我們去報官…”成婉芋回過神來。

報官是無用功。

墨九環顧眾人,“我去找人,賀表哥你去報官。二舅母和晴表姐在家裏等消息,其他的人再去附近多找找。”

她此時的命令無異於一道強心劑,所有人都聽她的。那孫公子主動提出來陪成賀一起去報官。劉氏和成書晴留在家裏等,成婉芋和柳婆子她們再去附近細細尋找。

安排好後,墨九出了門。

不知何時起,她的身後跟著一個人。

莫名地,她突然覺得有些心安。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難,似乎身後有這麽一個默默地護著自己,她覺得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。

她再次來到那座宅子裏,停留了一會兒。

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朝另一個方向走去,那個人至始至終離她兩步距離,不遠也不遠。她不開口說話,那人也不開口說話。

那人跟著她不知穿過多少條巷子,拐過多少條弄子。她像是在尋找什麽,循著遙遠的記憶憑著直覺,不停地折返回去,又不停地重新尋找新的路。

最後她停在一座普通的民宅前,望著那門口掛著的燈籠。

那燈籠之上,有一個很小的畫記,那畫記畫的一條蛇。畫記很小,就在燈籠的內側,如果不仔細看是很難發現的。

“就是這裏。”

一直跟著的人走到她的身邊,“你確定?”

她點頭。

兩人悄悄潛進去,屋子外面的廊沿下話著一副貨郎擔,擔子裏空空如也。屋子裏亮著燈,似乎有人在喝酒。

一個男人道:“今天這買賣輕省,要是都是這樣劃算又好弄的買賣,咱們早發了。”

另一個婦人道:“要說輕省,這還不算輕省的,很多年前我做一次比這還輕省的買賣。果然還是老主顧夠意思,買賣又輕省酬勞又多。”

墨九一腳踢門進去,裏面的兩人嚇了一跳。兩人一男一女,女的胖且年紀大,男的倒是看上去年輕。

“你…你們是誰?”婦人顫抖著問。

榮直三下兩下把他們綁起來,墨九則快速翻遍整個屋子,包括院子裏所有旮旯,都沒有發現信娘的蹤影。

“說,人在哪裏?”墨九一腳踢在男人的身上。

婦人眼珠子亂轉,“姑娘…什麽人,我家裏就我們母子二人,你說的是什麽人?”

男人也跟著喊,“你們私闖民宅,我們是可以去官府告你們的。”

此處確實是民宅,但這條巷子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,這對母子可不是簡單的平民。

“不說是不是?”墨九毫無耐心地端起桌上的油燈,照著那婦人的臉上晃了幾圈,“想不想嘗嘗熱油淋頭的滋味?”

婦人嚇得哇哇亂叫,“姑娘…我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,真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。你們夜闖我家,這還有沒有王法了…啊…”

滾燙的熱油瞬間潑在她的頭上,那燈芯還在燒著,她整個頭都燒了起來。“啊…啊…啊!”

男人也跟著尖叫起來,嚇得面無人色。“娘…娘……”

“說不說?”

“說!我說!”男人嚇得屁滾尿流。

墨九隨手拋了一床被子過去,婦人頭上的火滅了。雖然只是被火燒了一會,但她的頭發已經快燒沒有,臉上又是水泡又是焦黑別提有多恐怖。

男人癱倒在地,抖得厲害。

“說,人在哪裏?”

“在…在,在天香院。”

天香院,那是大京的一座花樓。那花樓檔次不高,就建在碼頭附近,接的客人都是一些下九流的人。

墨九自認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善心的人,然而就在此刻她覺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。曾經她客觀地以為生母的死雖然可悲可憐,卻也有可恨之處。

沒有一個女人願意容忍自己的丈夫養外室,夾在別人婚姻中的女人談不上有多無辜,可是她沒有想到於氏居然會燒死自己的生母。

還有信娘。

剛開始她以為是歹人臨時起意,往深一想便覺得太過巧合。尋常拍花子的人,要麽是在人多又雜的集市花會上拐走落單的孩子。在市井裏拐孩子的人勢必要提前踩點,所以她猜此事或許與大房有關。

他們才剛搬離成府,大房那邊居然這麽給他們一個下馬威。信娘還是一個孩子,且是一個同他們有著血緣關系的孩子。

她果然還是太過善良,太過高估那些人的良心。

那婦人痛得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,一直在地上打著滾。榮直的劍指著那男子,那男子連動都不也再動。

墨九俯睨著那婦人,慢慢彎下腰身。

她盯著那婦人的臉,一字一字,“我記得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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